【交通肇事】钱云会事件就是一次民意测试

新闻背景：12月25号，浙江省温州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发生了一起工程车压死“上访人士”、原村委会主任钱云会的事件，惨不忍睹的细节，扑朔迷离的背景，各执一词的说法，让钱云会的死，迅速成为了一起公共事件，媒体、网络、社会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村民中间悄悄在流传“村主任是被4个人抬起，扔在工程车前轮下压死”的。而在官方报道中，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这起“乐清市相关领导非常重视”的案件，究竟真相如何？村民对记者口述的“上访无门进车轮”又有着怎样的背景？这起扑朔迷离的事件又反映出了什么？

主持人高爽：今天的《热点透视》我们为您解析，直播室里我们请到了江苏刘万福律师事务所夏磊律师。夏律师，您好。

嘉宾夏磊：主持人，您好！

主持人高爽：12月25号上午9点，浙江乐清前村主任钱云会被工程车碾压致死。当天晚上，乐清市公安部门发布通稿称，乐清市虹南公路寨桥村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牌号为皖K5B323的工程车撞倒寨桥村村民钱云会，当民警赶到现场时，钱云会已经死亡。12月25、26号，在全国的多个论坛、微博里，出现了有关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原“村长”钱云会遭遇车祸死亡的消息，然而人们看到的却是与警方截然不同的内容，有村民称12月25号上午，钱云会在虹南公路寨桥村路段，被5个人抓住按在地上，然后被一辆工程车碾压，工程车逆向行驶。后面跟帖的一些图片显示，确有一辆牌号为皖K5B323的工程车，从一个男子的头颈部位压过，男子横躺在车轮以及车底部，惨不忍睹。一时间引起了众多网民的猜测和讨论，截至12月27号24点，“天涯社区”、人民网“强国论坛”以及温州当地网站的访问量高达400万人次，网评网议超20万条，社会各界对事故的性质是交通事故还是谋杀在网上展开激烈的讨论。夏磊律师，您怎么看这个事？

嘉宾夏磊：现在官方与网民的观点对峙，对网民的种种质疑，官方又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和依据，网民不得不多想，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个普通寻常的交通事故。即便官方最终只认定交通事故，目击证人不再现身，甚或其他后续情况，普通百姓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这种感受和判断，与事件本身没有过多的牵连，我们等待的不过是官方的态度是否可能有那么一丝变化。

主持人高爽：根据钱云会遗体的现场照片，网民总结了五大疑点：第一，工程车为什么不是正常行驶，而要逆行撞死死者？这辆车逆行的原因是什么？多位村民说，当时公路上没有堆积物，无法理解卡车为什么要在泥土路上逆行。第二，死者身体的方向怎么解释？为什么身体呈跪姿在车轮内侧、而头颈部冲外、面向下被轧死？如果死者当时在横穿马路，工程车撞过去，死者倒下，也是倒成和路一个方向的。一个向前的力不可能造成侧倒吧。就算被撞辗压后，也是整个身体被压吧，不太可能只有颈部给压住，其他都还好好的，还刚好和轮胎、马路成90度？难不成是死者诚心找死，横跪在马路上等人撞？第三，事故路段的村口原本有的“天网”摄像头，为何离奇失效了，是离奇还是巧合？第四，现在政府说是交通事故，但路面上没有一点刹车痕迹！工程车司机是否采取过刹车措施？第五，新闻说肇事司机已经被警方控制，轧死人后5分钟，现场已经没有司机了，村民说是立刻上车给特警带走的。特警来得也太快了吧？是已经等在那里准备了吗？

嘉宾夏磊：这些都是让网民们无法理解的焦点，也是大家认定钱云会案不是一件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的理由。作为当地公安机关有义务有责任查明并解释情况，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完全可以请示上级、邀请专家来做调查和检验。又因为钱云会涉及的土地补偿案件就是当地政府和村民之间的矛盾，有直接利害关系，从保证公开公正的角度，当地公安机关应当主动回避，要求上级机关组织调查组，允许公民自发调查。这些都是一个法治政府在回应质疑时首先想到的。

主持人高爽：钱云会是一个什么人，我想我们有必要在这里跟大家介绍一下。从5年前开始，钱云会就是一个始终在上访的民选村民委员会主任。2004年4月3号，浙能乐清电厂征用寨桥村146公顷农业用地，村民没拿到一分钱补偿款，不同意签字。2005年4月20号，寨桥村换届选举，钱云会通过村民选举当上了村主任。他任职20天后，村民找他讨说法，他由此开始带领村民上访。在上访过程中，他先后3次被投入看守所。村民说，这几年上访，钱云会没睡上几个好觉。现在，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12月27号下午4：30，乐清市就此事召开新闻发布会，称事件为“交通肇事案件”， 当天，肇事车驾驶员费良玉因为涉嫌交通肇事罪，被乐清警方依法刑拘。警方称，事故发生后，肇事司机属于无证驾驶，为了保险理赔，他们商量由当时坐在肇事车副驾驶座位的黄彪来顶一下罪。黄彪也被刑事拘留了。与此同时，部分村民围攻民警、阻挠民警执法的行为，造成5名民警受伤，目前，警方已经对涉嫌寻衅滋事的钱成宇等6名犯罪嫌疑人依法予以刑事拘留。然而紧接着人们又听到了很多不一致的说法，关键证人钱成宇被抓起来了。警方说是因为寻衅滋事，村民说是因为目击到了真相。记者问：为什么工程车刚好压到脖子，没有压到其他部位，而且刚好致命，从画面看还有被强迫的感觉。交警称：这个是没有逻辑可言。警方同时说，车子轮胎没有长眼睛，谁也料不到会压在脖子上等等，30分钟的新闻发布会，在村民疑似被封口、目击证人不在的前提下，发布会没有回答外界所有的质疑，使事件继续升级。之后，乐清向温州市委申请要求成立调查组复查；温州市公安局专门调集警力连夜赶赴乐清调查。12月28号下午警方发布了案件的复查情况，称没有发现有“谋杀”动机和迹象的证据。虽然到目前为止仍是疑雾重重，但是这起事件无疑给了我们很多反思。抛开细节不论，出现如此多的质疑和猜测，本身就让人深思。

嘉宾夏磊：质疑和猜测，一方面来自事件本身，包括公众质疑的“工程车逆行”、“路口摄像头失效”、“肇事车不刹车”、“村主任女儿女婿被带走”等。另一方面，死者背后有着复杂的利益纠葛：死者是长期为村民权益上访的前村主任，其要求征地补偿款，会让相关企业利益受损。钱云会被抓之后，当地政府还涉嫌操纵与控制村里的选举，试图让其选不上村主任；钱云会也曾在网上实名揭露当地政府征地等相关情况。也就是说，乐清当地政府也是利益攸关方和矛盾当事人，由其对案件调查、“定性”，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在这样的背景下，事件难免被“多角度解读”。政府如果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需要拿出更多的证据，并采取更透明的方式来操作，才能平息老百姓的质疑。如果温州责任部门不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开放调查的过程，即便给出一个符合真相的调查结果，也很可能会继续引起质疑。

主持人高爽：公众对钱云会死亡调查真相的渴求，除了真相本身，更多的则是担心钱云会死亡的处理结果不公正，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效尤，直接威胁公众自身的安全感，这会让公众舆论每时每刻惴惴不安。所以，公众除了真相，对其背后安全感的渴求更值得重视。另一个层面，即使“前村主任死于预谋”是谣言，这样的舆论风暴，也是当地政府为自己“先在行为”付出的代价。因为按照去年8月中办、国办转发的《中央政法委员会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涉法涉诉信访工作的意见》，对群众来信和初访反映的问题，能解决的立即解决；除了法律另有规定的外，原则上要在60天内解决，并且回复当事人。然而，对于浙能乐清电厂征用146公顷农业用地，村民却没有拿到一分钱，作为村主任的钱云会竟然上访5年还没能得到解决。这又难免不让人有所联想。

嘉宾夏磊：5年解决不了的征地补偿问题，这不免让人猜想企业与当地政府之间的复杂关联，征地背后的利益纠葛。可以说，正是这些原因，公众利益无从表达、公众诉求难有回应，才让信任被撕裂，才让怀疑成为首选的思考方式。围绕前村主任死亡事件的种种传言，不如说是民意的另一种表达：这是需要被倾听、需要被重视的东西。

主持人高爽：这一事件，即使是简单的交通事故，其后勾连的征地补偿问题、村民自治选举等情况也不能因此而不了了之。此外，也应认识到，钱云会之死引起轩然大波的深层社会原因。

嘉宾夏磊：是的，因为交通事故引发的社会事件不用多说了，但在这次事件中只是一个表象，支持大家寻找真相的更重要的理由：（1）征地拆迁，这是现阶段采取卖地财政的状态下，官民矛盾的重点领域，百姓的利益通过征地拆迁转移到政府，如何平衡收益直接攸关官民双方，这是每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得不关心的现状。（2）民选村主任，在这个矛盾重重的社会中唯一由民众自己选择，有直接代言权的基层负责人，现在死因不明，民众怎能不关注。（3）上访、访民，是我们特有的现象，在民权不彰的现实中，只有通过上访去争取得到平衡。但是，很多上访者不但不能伸张公义，反而招致地方官员的打击报复。如果这次网民猜的死因没错，那就是类似暗杀的方式对待访民，必将导致民心涣散。这些都值得深思。

主持人高爽：近些年但凡出现群体性事件或者恶性事件，公众总是本能地猜想其中的猫腻，有人把这个叫做习惯性质疑，因为此前许多类似事件，往往都是靠“领导批示”，最后才被重视处理。而更让人焦虑的还有，在乐清命案中，那种信任瓦解，那些“有罪推定”，显然比惨不忍睹的车祸更为可怕。

嘉宾夏磊：这种自然形成“有罪推定”思维方式，源于太多的不幸言中。在近年来的华南虎照事件、经适房摇号事件、钓鱼执法等事件中，责任部门先紧急辟谣、后被迫认错，不断培养着人们的质疑习惯。因此在钱云会案中，人们自然有理由猜想其中的相同基因。当地政府部门也是在按“流程”进行，先给在场的群众定性为“不明真相”；面对众多质疑，匆匆给出“交通事故”的结论，将质疑者斥之为“别有用心”。现在在回应持续的质疑时，又拉出“不明真相”的群众，号称经测谎认定不存在“谋杀”。如此多的异常和巧合，怎么不让人浮想联翩，如今只有通过公正透明的再调查，解除所有的质疑，才可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据网闻，有公民独立调查团前往乐清，更希望通过他们的行动让大众对事件背后的深层原因有更深入的思考，助力改革进程。

以上节选自2010年12月30日江苏综合新闻广播（AM702）《热点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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