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和坏人的区别

    前些日，广东省湛江市发生了这样一起案子，某房产商因怀疑该市国土资源局科长陈某故意刁难拖延办理房产证，而产生泄私愤之念，买凶伤人，公安机关已经将该案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侦查。一旦该案成立，该房产商不仅违法，而且触犯的是刑律——故意伤害，这样的人应该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了。

    下这样的结论还是谨慎一点好，让我们换个角度看一下。先做个假设，假设陈某的确是“故意刁难拖延办理房产证”，要声明一点，这里是在做假设，没有给陈某定性的意思。房产商损失的就可能是数以千万计的营业收入。我们再看看刑法的其他条款盗窃罪，贪污罪。造成他人或国家数千万元的损失，早就该是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了，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为社会锄恶有何不可！陈某、房产商哪个是坏人、哪个是好人？

    再进一步做个假设。陈某那边也有话说了，我拖延给他办有什么不对，他一个房产商凭什么一转手就赚个几千万，他赚的是什么钱，还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再说了，凭什么我给他办事，他一下赚了几千万，我就一分都得不到，我也是为社会锄奸啊！陈某、房产商哪个是坏人？哪个是好人？

    如此的假设还能无限次的进行下去，不过我们还是到此为止，毕竟假设只是为了说明问题。本案如此，其他的违法犯罪的案件也同样可以做类似的假设。连金庸小说里的四大恶人也无一不有很凄惨的过去，读完小说，我们都会说，哦，四大恶人原来也不是太恶的人。

    事实是这样，人的心理也是这样。北京大学的法理学周旺生教授说过一句话，人都是好利恶害、趋利避害的。我有幸上过周教授的课，很惭愧，学得一塌糊涂，不过这句话却一直记忆颇深，也很是赞同。做坏人就意味着要承担无数的害，没有人会欣而往之。必须是某种行为带来的利大于引发的害，人们才会实施该行为，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实施这个行为的人是坏人吗？行为人的主观判断可能会发生错误，鉴于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人的心理的问题，行为人是否足够理性，暂且不谈。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说一下，公利与私利、公害与私害的问题。有人会说，为大公利而致小公害，是好人；为私利而致公害，是坏人。什么是公利，什么是私利？公利无非是多数人的利，私利无非是个别人的利。人生而平等，为什么我要因为你们的利就放弃我个人的利？追问下去，持公利的一方必然会说，没办法，为了大家的利，你必须放弃你的利，否则你就死定了。这大概就是结论性的话了，再没有说下去的余地了。不知诸位看到了什么，反正我看到的就是蛮横和暴力：“为了大家的利，你必须放弃自己的利”，这不就是没解释吗——蛮横，“否则你就死定了”——暴力。只讲蛮横和暴力的人，能说是好人吗？对于一个孤零零的弱者，不说他是好人也倒罢了，干什么还要说他是坏人？

    问题再一次摆在了我们的面前，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区别好人与坏人的标准是什么？

    要区分好人和坏人，关键在于区别好和坏。应当说明的是，好和坏本身只能定义、无法解释，就像数学里的1+1=2无法解释一样。定义好和坏的，就是规则，符合规则的，即是好的，不符合规则的，就是坏的。规则是哪来的，我的答案是，暴力，规则就是规则之下的主体，以暴力为后盾制定的共同的行为标准。暴力是好是坏？只能这样说，规则允许的暴力就是好的，规则不允许的暴力就是坏的，作为规则的后盾的暴力规则显然是允许的。

    好和坏，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似乎比较容易说清。但问题在于，任何一个社会，都不会只有一种规则；任何一种行为，都不会只受到一种规则的制约；规则本身也会变化。

    回过头来，让我们对好人坏人再做一判断。

    房产商。开发房地产赚钱，攫取了人们的血汗钱，有点类似于抢劫。此时的规则是，人与人之间应当互相尊重对方的利益，房产商违背了规则，所以是坏人。但房产商的行为是市场发展的产物，是符合市场规则的，所以房产商是好人。

    国土资源局科长陈某，拖延办理房产证。针对的是抢劫人们血汗钱的房产商，尊重了规则，所以是好人；同时，人生而平等，我和你的贫富差距不应这么大，符合规则，陈某是好人；科长陈某应当依照有关规定及时办理房产证，这是规则，拖延违背规则，所以陈某是坏人。

    再从“四大恶人”中找一个例子——段延庆，小说里多处称他为“延庆太子”，从称呼上就已经看出，段延庆既是好人也是坏人。看一个最鲜明的例子。

段延庆本是大理国皇太子，未来的大理国皇上，要夺回失去的皇位，好人；段正明之父发动政变夺走皇位，坏人；段正明明知真正的储君是段延庆而不交还皇位，坏人。段正明父子对大理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好人；段延庆要回来破坏大理已有的安定局面，坏人。这里有两个规则，皇位继承规则，子承父业；国家治理规则，以百姓利益为重。

    要说清实施了特定行为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尚且很难，要说在其全部行为下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岂非更难？同样的，对于一个实施了违法甚至犯罪行为的人，其行为，我们只能给予法律上的评价，说他在法律上是坏的，没问题，但要说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确是很难。

    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是说不清的，因为这个社会本来就有着无数的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规则。在这无数的规范我们的行为的规则里，总有一些是我们所坚持的，也总有一些是我们所不认同的，或者处于我们的盲区，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在我们所坚持的规则之下，我们永远是好人；但是在我们所不认同或意识不到的那些规则之下，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就难以言说了。

    在所有这些规则之中，有一种规则比较特殊——法律。法律当然也是规则之一，它和一般的规则的区别就在于法律是国家制定、认可、修改和废止的规则，是上升到了国家层面的规则。法律的强制力和制裁力是非常强大的，是其他规则所不能比的。

    法律之外的规则，坚持哪些，放弃哪些，我们还是有一定的自由的，但法律不一样，法律我们必须遵守。违反了法律，轻者会损失一定数目的金钱，重者会丧失自由甚至生命。损失金钱倒还好些，丧失自由和生命，还有哪种害比这更大？很庆幸自己是一个法律人，可以明确地知晓违法所带来的金钱、自由和生命之害；很庆幸自己是一个法律人，可以以自己所知，去提醒、最大程度的保护别人。

不过作为一个法律人，我无论如何不敢向任何人承诺，法律一定保护的了，因为法律不是万能的。世界上没有一种规则或制度是完美无缺的，原因就在于这些无数的规则是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法律也不可能统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现象。正因如此，有些现象游离于法律之外，也有些现象由于其他规则的存在而成为了法律上的漏网之鱼。说到这里，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对于漏网之鱼，既然可以因为一些法律之外的规则而漏网，也就完全有可能因为另外一些法律外的规则再次入网，小心为好！尽管如此，比较而言，法律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规则。

    好人和坏人的区别看来不是那么容易说清的，违法和合法的区别相对来说却很容易说清，而且违法之害比违反其他规则之害更严重更明显。

    在我坚持的规则之下，我是好人，但我仍然要注意不能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