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 锤

铜锤不是锤，而是一个人名。

据老一辈人讲，象他们那种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起名最是随意。小孩子出生时大人看到什么东西就给小孩子起名叫什么。不象如今的人，给小孩子起名都要先请占卜先生推算生辰八字的。于是那个年代便有了粪杈、箩斗、簸箕、猫、狗之类的人名。

我是属于少小离家的人，所以，对铜锤的印象就停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但如今却越发清晰。

铜锤大概五十岁左右，他生相古怪，特别是他那一张猿猴似的脸，红眼圈，眼窝凹陷，额头上布满皱纹。每当谁家的小孩子哭闹时，大人只要说一句铜锤来了，小孩子顿时止住。

自我记事时起，铜锤就光棍一人。据说他年轻时是娶了媳妇的，但由于赵老太太（铜锤的老娘，铜锤姓赵）家法太大，媳妇忍受不过就跟一个到村里拴簸箕的外地人跑了。从那以后，也许是没有人打理，铜锤就精神颓废了，后来好象有点儿半疯半傻。在夏天的早上，起早的人们经常见到他在村头的古槐树下用树枝画一女人，自己就躺在女人的身边睡觉，一只手还搭在女人的身上。

铜锤有一个手艺，就是拴簸箕。那时他在媳妇跑了以后自学成才的。我想，村民们唯一记得他的好也就是拴簸箕，因为他帮大家拴簸箕从不收钱，连拴簸箕用的钢丝、竹条都是他自己花钱从镇上买好的。

铜锤在生产队时当过小队长，他很怀念那段日子。在生产队解散以后的几十年里，每当夜幕降临，人们总能听到他在村头喊叫：“社员们注意了，吃过晚饭后抓紧时间到生产队开会！”刚开始会有人跟他开玩笑：“赵队长，你先去，我吃过饭就过去啊！”后来，因为人们习惯了他的喊叫，大家干脆充耳不闻了。

有一段时间，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人们再也没有听到铜锤的喊叫，有好事者想到铜锤的家里去弄个明白，也好借机埋汰他几句，才发现铜锤已死在床上多日了。

铜锤死于见义勇为。一个强奸犯正在村头的玉米地里行凶，恰被去地里方便的铜锤碰到。铜锤把坏人打跑了，女孩子逃过一劫。铜锤的头部也被坏人打了一拳，铜锤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女孩子因怕此事张扬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就没有报案，甚至没敢跟自己的父母说。如果不是凶手因其他案件被抓后供出此案，铜锤可能就真的是寿终正寝了。

铜锤没有亲眷，同族也都出了八服。虽然真相已经大白，铜锤并没有因此扬名立世，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铜锤已死去三年多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就象他活着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样。只是在每年的清明节，人们总能发现铜锤的坟头上又多了一抔黄土，几枝柳条。

荣小龙作于二0一0年九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