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少年

               十五岁的少年

十五岁的少年，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运动装上衣站在办公室门口，有点脏，裤子也是松垮的，乍一看，整个人就像被装进了一个大口袋里面，十五岁是他自己说的年龄，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像十来岁的小孩，只是脸上少了稚气多了沧桑，虽然这份沧桑不应该属于他。

少年有点不懂礼节，不知道是经历太多不想虚伪还是被教育得不够，进门就直呼我的名字，虽然声音不大但一点也不怯懦，懒得和他计较，做律师这几年经历的人也算是形形色色，达官贵人转眼穷困潦倒，趾高气扬落得个吃牢饭的多了去，更何况这个少年还是来寻求法律援助的，也就是说，他没钱打官司，让律师伸出法律的援助之手，让类似他这些弱势群体感受到法制正义的温暖与力量，当然，至于受助人群能不能感受到，只有天知道。对于这些法律援助案件，律师通常感觉是鸡肋，帮助这些弱势群体，能让律师的职业道德感提升，也能对得起自己的做人准则和良心，并且这类案件律师没有太大压力，胜诉败诉当事人也没法埋怨，说白了，就是你没给律师费，律师免费帮你打官司，你还想怎么样？别说律师自私冷漠，谁都得养家吃饭糊口，律师可没人发工资。办这类案件律师出工出力还得搭钱，按照援助条例规定，律师不容许收取一分钱费用，变通收费更想都别想，业经查实私自收费，年检、扣照，停审乃至吊销吃饭家伙十大酷刑等你上钩。国家现在对官对民都没辙，对付非官非民的律师那招数可是又狠又毒，

少年是昨晚打电话我联系上的，一上来就叫我律师叔叔，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多大，说才十五岁，几句话聊下来，知道了这少年是因为爹不养娘不爱，没人给生活费学习费才来寻求援助的。由于时间已晚，我让他今天到所里找我详谈，没想到初次见面，连昨晚的叔叔都给省略了，直呼名字，想想这少年也算是可怜人，就强压不快，让他坐下。他倒也不客气，看得出是历经风雨了，问哪说哪，断断续续知道他是个私生子，这点他倒不避讳，他父亲有家庭了，又和他母亲生下他，然后给他随便找了个户口本给挂上了，然后不知怎么滴又送给养父了，现在他生母去了武汉，协议由他父亲抚养，但父亲不管不问，不接他电话，不给他学费，不让他进门。养父也去了西安，不要他了，问他为什么都不管他，他吞吞吐吐说是上网吧玩游戏。玩游戏这事我小时候也很热衷，那时候没有网吧，只有游戏室，但丝毫没有阻挡我放学后飞奔的脚步，家里人形容我十几岁站在游戏机前的时候手脚乱动，狂喊乱叫，意思是就像癫狂型精神病人，连家长站在后面看我表演也不知晓。现在哪个小孩不玩网络游戏不谈恋爱的，更重要的是，这小孩好歹没有为非作歹，偷盗抢劫，至少，算是有劣迹没劣行吧。

谈话过程中，旁边两个女同事听了这少年的经历倒是义愤填膺，一致痛骂其家长。小孩低头不语。我问哪小孩，干吗不去找民政局，小孩说，不但去过民政局救助站，还去过派出所、社区居委会、电视台。结果是这家推那家，没一家能管愿意管。这下该我无语了，国情啊，官老爷们逢利必争，遇事则躲，真正有需要帮助的，一个个躲的远远的。

下午还得出庭，只好简单给小孩说了几句，然后给法援中心的老曾打个电话，让他先接待这小孩。结果下午开庭出奇冗长，先是押解到庭就费了两个钟头，好容易坐定，主审法官又对六名被告人轮番盘问，这六个人照例有态度蛮横抵死不认的，大包大揽充英雄的，还有一个说话不算利索倒挺实在的家伙。想想也搞笑，这六个穷疯的家伙在某月某日一合计，想出了自以为是的妙计，先偷两截通讯线路抽出里面铜丝，然后让其中一人假装卖废品去叫开收废品的大门，剩余人躲在门外趁机一拥而上，学了水泊梁山的劫财勾当，只可惜，这群蠢贼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收废品的大门是叫开了，等假装卖废品的六人之一刚进屋，老板立马就把大门关上了。可那是凌晨4点啊，谁不警惕？剩下的几个人根本没机会闯进去，门关上就关上吧，撞门进去也行啊，偏偏这剩下的几个还躲得远远的，据说有几百米之遥，就是跑到跟前也来不及，你说几百米远就老实躲着吧，还嫌不够惹眼，手里拿着刀子晃来晃去，对面楼上邻居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这边进去的那个急的抓耳挠腮，外面的人反倒不急了，说了句风紧扯呼，立马作鸟兽散。里面这个倒也实在，贱卖了辛苦偷的铜线，然后跟着撤退，于是一场闹剧以赔了铜线又折兵而收场。没成想，邻居还告诉老板昨晚有人想抢劫你哪，老板就报案了，这几个人以抢劫罪被公诉了，我都替他们冤的慌。想想就明白主审法官还有公诉人为啥带着戏谑一个劲问这么详细了，主要是不相信这几个貌似穷凶极恶的主就这么没脑子，木法子，几个人说的事实就是这样。终于到了六点半，庭审结束了，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一一回过去，法援中心的老曾说了半天才听明白，说小孩下午去了法援中心，但还得我先立案，那边才能批手续办法援，所以给了那小孩车费，让继续来找我。还有几个是单位同事的，说那小孩都趴到所里的沙发上等我等睡着了，心里一阵发紧，赶紧回去。

让少年填了几个表格，接着给那小孩父亲所在地法庭的老黄打电话，老黄以为我又在假公济私，嘻嘻哈哈说办免交诉讼费可以，但得请客，我很严肃的告诉他，这个案子既没有收一分钱，又和我非亲非故，只是觉得那小孩挺可怜，也没作奸犯科，也算是洁身自好了，就当发发善心吧，老黄有点惊奇，但也没多问，这就是老油条作风，凡事留余地，不该问的就闭嘴。争取到免交诉讼费，转身告诉那小孩已经可以起诉了，少年问得多长时间能问他父亲要来抚养费，我考虑一下，按民事诉讼法的规定，立案到判决期限是六个月，即便特事特办，最快也得两三个月。少年说那么久啊，我这几个月咋办，那还能咋办，掏出一百块给了他，先对付两天吧。

晚上约了电视台的弟兄在小饭馆商量一个案子的跟踪报道，这个小饭馆是我一个老大哥开的，老大哥十年前和我姐是同事，后来单位破产，自己失业，就开了这个兼卖川菜、米饭、包子的小饭馆，实惠，味道也还不错，经常带着不是官面上的朋友过来吃吃喝喝。我跟电视台的朋友说起了这个少年，问他们不是整天说为老百姓说话，替老百姓说话，帮人扶危济困，为啥不帮这个小孩，好歹也呼吁一下社会救助。朋友说也不清楚这事，回去问问再说。一旁的老大哥听见了这事就说，如果那小孩真没地吃住，先让到我店里吧，多少给俩钱，保证饿不着能有地方睡，比在街上流浪跟人学坏强，还是穷人之间有真情，敬了老大哥两杯水酒，心情顿时超好。

第二天，和同事在去淅川的路上，接到了电视台朋友的电话，张嘴就是，哥，你别管那个小孩了。那小孩经常骗家人钱，整天上网玩游戏，家人不是不管，以前他来过我们台，我们台里找过他父亲了，邻居都说这小孩要不成，成宿不回家，急了就偷钱，连学校的同学的钱都骗了好多，不是学校不让他上，是他自己没法回去了。顿时头一蒙，剩下的话基本上就听不清了。想想真是可笑，做律师的被一个小屁孩骗的团团转，丢大发了，旁边的同事笑的嘎嘎的，我真不明白那小孩怎么那么能装可怜，世故而且狡猾，小的年纪已经做出了成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长大绝对能当政府公务员，说瞎话脸都不带红，而且义正词严，真是无语。

后来那小孩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一次说晚上有个人要接他去救助站，还有一次早上打电话说手机和我给他的钱丢了云云，我给了他一个号码，是一个实习律师的，叮嘱律师要小心对待，然后就再没有这孩子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