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出狱一周年 我要说的话

        李庄出狱一周年 我要说的话

    2012年6月11日，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似乎历史上没什么大事件发生。陈光武律师的博文提醒了我，李庄出狱一周年了。李庄这样一个中国的普通律师的出狱，算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大事件呢？正常情况下应该不是。可恰恰是情况不正常，导致了这成了一个大事件。

我曾经不止一次，也不止在一个场合说过李庄是一个优秀刑辩律师。其实在我的心目中，他还是一个很牛逼的人，起码比我牛逼。比如，他为了会见被告人的问题，为了侦查机关刑讯逼供的问题，敢于在看守所、法院等场所，非常强悍地与公家人争吵，当面指出人家的违法之处，并逼着人家立即改正。人家如有异议，他就威胁要怎么着。呵呵，这一点我可做不到。再比如，他在法庭上受审时的发言，记录稿就可以成为一篇文章，几乎不需要修改。惊人的是他对法律条文的准确记忆和娴熟运用，令我瞠目结舌。须知，他手里没有任何材料可参考啊。呵呵，这一点我也做不到。

当然，我在第一次到重庆的看守所会见他的时候，我还是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对他的一季二审时的认罪进行了责怪。他听完了我的责怪，非常诚恳地对我说：今天我们俩表面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我们离得很远。如果你在我这个位子上坐着，可能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从此以后，我真的不说这样的话了。我觉得我坐在铁栏外的椅子上，没有资格对锁在铁栏内的人说这样的话。

但是认罪的事情纠结着我，同时也纠结着许多同行和法律专家学者，包括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促使我想方设法要利用二季开庭的机会，为李庄扳回几分来。也就是说我要设法使李庄能够在这次开庭时，明确表示对一季认罪的否定。我知道江北法院以及躲在后面的导演，最不愿意再涉及到一季的事情。因为那已经定案了，而且是绝对不允许翻案的。在这种情况下，李庄本人不可能会被给予机会，在质证、辩论和最后陈述里提到任何与一季有关的诉求。我相信那会被审判长立刻打断，绝不让说。

机会只在辩护人的发问当中。我当然知道连问都不会让我问，更何况李庄的回答了。于是我对需要发问的问题进行了排序，将我真正想问的安插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前面先问几个打掩护的问题，然后突然问到我想要的问题。我把它叫做深水炸弹。从我的助理作的庭审记录看，应该说基本达到了目的。

审判长：由辩护人发问。

杨学林：你在整个执业过程中，有没有威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的情况？

公诉人：反对，今天是针对本案，这个问题超出本案范围。

审判长：按规则，辩护人针对反对理由陈述答辩意见。

杨学林：了解李庄在整个执业过程中，是否按照《律师法》的规定进行执业，有利于查清李庄在办理孟英案中的心理状态。

审判长：理由成立，辩护人注意方式。

杨学林：你在办理孟英案中，有没有威胁、引诱、教唆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的情况？

李庄：“引诱”看怎么理解，汉语中是中性。我承认，我是引诱他学习投资的法律知识，我主观上没有过错，是徐丽军对100万元性质的判断。在我引诱之前，已经早有人引诱过了，她是清楚的。

斯伟江：提请你注意，请用一般人的理解。你说话要简要、准确。在公诉人问你时说到，你有所谓的诱导、教唆，按一般人的理解，你这是引诱么？

李庄：我认为我没有做。

杨学林：你除了孟案，办理别的案件有没有威胁、引诱、教唆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的情况？

李庄：没有。

杨学林：是一次没有，还是从来就没有？

公诉人：反对。

审判长：请辩护人进入实质性发问。

杨学林：好的。你在办理孟英案的过程中，是否了解到涉案的100万元资金的具体情况？

李庄：了解到了。

杨学林：你是通过什么方式了解的？

李庄：通过合同、档案、章程等资料。

杨学林：根据你的分析，你对这100万元的性质是如何判断的？

李庄：各项资料里根本没有显示徐丽军及100万元。那个民事判决书也不是确认徐丽军的资金额，而是王某某的。

杨学林：前任律师怎么跟你说？

李庄：他到东北找过徐丽军，并且有同步录音。大家心知肚明。投进来钱，又拿回去了。特别说明，投进来钱，其他股东是不知道的。撤回十几万时，股东也不知道的。

杨学林：别的股东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庄：股东们我都见过，我们在一起开会，要举报周某某，我们搜集了大量资料，代表全体股东向上海经侦提供资料。

杨学林：证明什么？

李庄：证明徐丽军是受周某某的蒙骗，周某某带着闲散人员到金汤城把大股东赶了出去。

公诉人：提请注意，不要问无关问题。

杨学林：反对。此问题涉及到股东问题，与本案有密切关系。

审判长：可以继续发问。

杨学林：你了解的这100万元资金是如何进入金汤城的？

李庄：不是投资。当年以及今天在重庆市江北区开庭，我都没有看到是投资的材料。你们也可以看到，确实不是投资……

审判长：发言请简短。

杨学林：你有没有跟徐丽军说过不是投资的观点？

李庄：说过，没有体现是投资款。我问所有股东，股东也不同意她作为股东。这些都有书面文件，已向上海徐汇区法院提交。希望法庭予以调取。

杨学林：你在法律上向徐丽军作过解释么？

李庄：作过解释。投资是不能撤回的，如果是借款，可以偿还，投资只能分红。她如何理解，作出什么选择，是她自己的心态。

杨学林：徐丽军理解了么？

李庄：我认为理解了。

杨学林：徐丽军认为是借款。她说没说，这样表示是作伪证？

李庄：没有。他说举报孟英是周某某骗他去的。

杨学林：你是否向徐丽军作过承诺，如果出庭作证就能还款？

李庄：我肯定不会这样做。

杨学林：你有没有对徐丽军说过，如果孟英不还钱，将来由你还这83万元？

李庄：我还？我凭什么还？我不是讲了么，是债务人有偿还义务。

杨学林：你有没有以帮助签定还款协议作为诱饵，让徐丽军去法院作证？

李庄：三方协议有，但谈不上诱饵。三方都是成年人，都可自由表达自己的意思。

杨学林：你是否引诱过徐丽军作伪证？

李庄：不可能。

杨学林：其他案件中有没有？

李庄：从来没有。

公诉人：辩护人不能发问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杨学林：你什么时候被侦查机关告知发现了漏罪？

李庄：合同诈骗案是在2010年6月份。当时提审了，不说罪名，只问龚刚模案。我觉得奇怪。最后到了2010年11月份，才说我有“辩护人妨害作证罪”。

杨学林：侦查机关有没有告知你诉讼权利？

李庄：没有。

杨学林：有没有见到过律师、家属，以及与家属通信？

李庄：律师也没见到。未会见过家属，也没有通信。我一直认为我在侦查阶段。

杨学林：接到过家属的信么？

李庄：一封也没有接到过。

杨学林：你第一次被羁押时侦查机关扣押过什么东西？

李庄：很多东西。

杨学林：你后来要求归还过么？

李庄：有，当天就要求归还。

杨学林：你在看守所羁押到今天，能不能看书、读报、看电视？

审判长：此问题与本案无关。

杨学林：这关系到李庄的权利是否被剥夺，与本案有关。

李庄：只能看电影，没有报纸看，看不到实事新闻。

审判长：请问与本案有关的问题。

杨学林：这与我的辩护观点直接有关，我得问清楚。

杨学林：你上一个罪的执行时间？

李庄：没有执行。

杨学林：你办理孟英案收费多少？开庭几次？会见几次？调取多少份证据？提交了么？申请几个证人出庭？花了多少时间？

李庄：收费多少忘了。开庭一、两次。会见次数记不清了。调取了几十份证据都提交了。几个证人出庭记不清了，有的出了，有的没出。花费多少时间记不清了。

杨学林：除了孟英的案子，你办理别的案件也要像这样调查取证和申请证人出庭吗？

李庄：肯定的，我办的任何一个案件都要看材料后，分析、取证。

杨学林：这样做的风险你知道吗？

李庄：知道。没办法，我既然接受委托，就得这样办。

杨学林：发问结束，谢谢审判长。

在上面的发问和回答中，我有三次问到那个问题，李庄有两次成功地回答了，而且回答的及时、准确、干脆、利落。须知，我们在庭前是没有对如何问答交流过的，也不可能交流。除了现场的警察，还要提防监控录像呢。不过遗憾的是第一个问题浪费了。原来这个问题是安插在三个问题之后的，不打算一上来就暴露目标，那样太危险。我为什么会现场突然改变计划，到现在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是不是我想试探一下重庆方面的心理底线？从公诉人和审判长的表现看，他们相当敏感。

好了，现在正式说一下我对李庄认罪的看法。我是坚决反对他认罪的，不管以什么理由认罪。说完了这个，我们就应该纪念李庄出狱一周年了。我非常理解我的许多同行想让李庄当英雄，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不过，要当英雄的话就不能认罪，而不认罪就不能在去年的6月11日出狱，而是在今年的6月11日出狱。也就是说，李庄必须要在牢里多待一年。我的天啊，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重庆表面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看到了。但是重庆背地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会发生什么，那是深不可测的。我就说白了吧，谁能够保证，李庄多待这一年后，还能活着走出监狱？

庆幸的是，我们今天能够纪念李庄出狱一周年，李庄也在为他自己和寻求他帮助的人，在申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