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06-25 17:11:03 作者:张青松 文章分类:媒体访谈
尚权所要出资搞一个刑事辩护交流系列活动,请全国最优秀的律师和学者来讲课,希望为“中国刑事辩护业务培训新生力量”。
对于学员来言,参加培训是免费的。但对于尚权所来讲,掐指一算,这笔费用着实不少。尚权所主任张青松笑称:“推动法治是需要花钱的。”玩笑归玩笑,但为了刑事辩护,张青松是实打实地舍得投入。
我一直惊奇于张青松为何放着挣钱的其他业务不做,非得做刑事辩护;有人说律师东奔西走挣的是辛苦钱,花钱很精细;可张青松为刑事辩护花钱却一点都不心疼。
2月13日下午,尚权所的办公室,我去拜访张青松。这是一套两层复式结构的公寓,张青松将它改装成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办公场所,看起来舒适宁静,让人不会望而生畏。
心里暗暗赞叹,这里的主人是个有品位的人:进门是一排暗色的书架,巧妙地将门廊与会客厅区分开来。顺着书架右侧往前走,是宽敞的会客厅。书架左边是别致的楼梯,通向楼上律师们的办公室。梯子由透明的玻璃铺成,每块玻璃下透着清晰的“法”字。
张青松的办公室朝西有个窗户,这样的朝向显然并不令人特别满意。但此刻,下午两点的时光,早春的阳光暖融融地打在身上,从外面沾染的寒气被一扫而尽。张青松坐在对面,刚从外地赶回来的他一脸倦意,这让我第一次看到一位律师荣耀背后的辛劳。我们就在这暖暖的夕阳下开始交谈。
对张青松来说,2009年是一个很特殊的年头。
1997年为了梦想北上,至今已经整整12年。按照农历算,今年可以说是张青松事业上的“本命年”。
2009年也是他的不惑之年。中国古汉语中的“惑”指疑惑;又有迷惑、蛊惑、烦恼之意,不惑,最普通的理解也就是没有烦恼与疑惑。不惑之年的张青松,有着更加清晰的思路,无论是对于尚权所的发展,还是致力于刑事辩护环境的改进。
儿时怀揣律师梦
开门见山地问张青松,什么时候开始想做律师的,还特地加了一句,“总不会是上大学的时候吧?”
“上大学的时候坚定信心要做律师,”他又补充道,“西政(西南政法大学)的那种文化就是这样,让人想做律师,我的校友很多人毕业都去做了律师,”张青松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同样都是读法律,现在的毕业生,第一选择高薪的公司或者加入非诉律师团队,第二是去做公务员,考不上的话就考法官、检察官,好像实在不行了,才去做律师。
律师职业自由,律师的口才好、雄辩,律师能伸张社会正义。张青松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块做律师的料。比如,受不了条条框框的制约,读大学时还经常在演讲和辩论赛中得奖,甚至去给师弟师妹们当辩论赛的评委。
但律师梦并非起源于那个时候。让人不可思议的,张青松说,还在上小学,也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律师了。
30年后,张青松向记者描述儿时心中律师形象的时候依然很兴奋:“衣着整齐,线条笔直,说得更直观些,就是国民党军队中‘副官的那种样子’。”
少年时代的张青松一直将这种形象和律师联系在一起,在电影中看到这样的形象都会让他兴奋,一次次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这个梦想珍藏到今天,见到他时总是西装革履,以至于“在衣柜中很难找到一件休闲的衣服”。
难以想象,那样的梦想给张青松多大的影响。
从初中起,张青松就离家到县里上学,在村民们眼里,他是一个文化人。高二的时候,他家的一个亲戚因村委会无故缩短果园承包期,打了一场官司。家里没什么能上得台面的人,于是,张青松自告奋勇地做起了“代理律师”。“我组织好思路,跑到乡里面的司法所,和一个‘黑律师’争得不相上下。”令张青松遗憾的是,最终的结果是“没处理好”,但那场官司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百姓有话说不出,农村纠纷又多,很需要有个人能帮他们打官司。
初生牛犊不怕虎,正上高中的张青松甚至一度想退学去摆地摊当律师。
只是那个时候,除了梦想,一无所有。甚至连通往梦想的最好途径——学习,也不怎么样。到了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居然考了个全县倒数第二。
坐在张青松对面,很难将这样一个生于红旗下、成长在春风里却“不思进取”的后进学生,和今日誉满京城的著名律师挂上钩。
其实,这个倒数第二,是张青松一手策划的。不过,也正是这个策划,差一点毁了他的律师梦。“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无悔’的年代,成绩不好的学生才去学文科,而学文科才有机会当律师。”张青松说,他故意考得很差,就是为了能稳进文科班,可没想到的是,文科班也将其拒之门外,理由是:成绩太差,不能收。
这时,张青松只得“另辟蹊径”。他背着行囊跑到另一所高中去游说,成绩惨不忍睹,人家不要。此时,他不得不坦白自己是为了能进文科班才故意“考砸”的。虽然,他来自一所省重点中学,但对方对其实力还是没把握,于是他提出,若他能再从省重点拉来一名尖子生,就让他入学。
对方开出的条件并没难住张青松,他马不停蹄地返回学校,趁人不备,将同宿舍一名尖子生行李打好包提到车站,再回来说服那个同学。
整个事情的策划和行动,相当有谋略,这样一个插曲,奇迹般的,为这所学校带来两个大学生,也让一个被拒之门外的学生峰回路转回“跳出农门”的正轨上。
这样的往事,令人忍俊不禁,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多年以后,对人人都指责的刑事辩护法律环境,张青松依旧能够笑对,并拿出自己的应对之策。这样的经历,应该不无影响。
可不可以不当检察官
1993年,张青松从西南政法学院(现西南政法大学)毕业,被分到平邑县检察院。在那个年代,能进机关工作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张青松却很不爽。去检察院报到时,他直接问检察长“能不能不干?”这样的提问,着实把检察长吓了一跳,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了。
张青松的回答是:“我不想被管着,也不想给领导惹事,所以只好不干,希望能去司法局当律师。”
检察长“放了张青松一马”,表示只要司法局接收他,就让他走。
转身直接去司法局,传达室告诉张青松,进去找李伟就行。敲开门,看到一个年轻人,张青松直接就说找李伟,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年轻人就是司法局局长李伟。张青松和李伟说,自己要到司法局来,而且只做律师,其他工作都不干。
梦想就在这样离奇的对话与转换中变成现实。张青松快刀斩乱麻般地办成了人生当中的又一件大事,他如愿以偿地做起了律师,开始了他的律师生涯。
“我那时候去开庭,先到一层刑庭质证,然后跑到二层民庭念起诉状,念完起诉状马上去三层,这样一上午就能开几个庭。”那时候的张青松如鱼得水,享受着“忙并快乐着”的乐趣,更为重要的是,他享受着纯粹的用法律办案子的快乐。
“在司法局的门外,摆上桌椅,打官司的人排着队,一个一个来咨询,虽然做的是免费服务,却相当有感觉。”张青松很得意于自己的选择。
不过,那时的张青松还是很具有超前意识的。当时,他每月的工资是500多元,但他能在家里还没有电视机的情况下,花几千元购置了一台当时最先进的286电脑。“起诉书、答辩状、辩护词直接打印出来,感觉相当的职业。”
1993年的时候,整个平邑县在机关工作的法律本科毕业生只有两个人,他是其中一个。法律工作做起来得心应手,再加上勤奋,在平邑那个县城,张青松律师成了一块牌子,“有纠纷,找张律师”,几乎成为了当地的一句顺口溜。而张青松也觉得,没有律师办不了的案子。
到了1996年,山东省进行十大优秀律师评选,张青松被推荐为候选人,“我当时觉得特有成就感,县人大、政府有什么事情也是首先想到张律师”,说到这里,张青松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尽。
这次评优,成为张青松人生当中的某种催化剂。“看了推荐材料,突然有点自我膨胀,我心想,在县里干都可以做得这样好,要是去省里干,岂不是更了不得?”张青松笑道,“那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人才”。
当时,山东省司法厅认为山东经济高度发展,但律师行业跟不上,因此提出律师要懂电脑、懂外语、懂法律,于是,从全省的律师中挑选出30人进行“三懂”脱产培训。张青松轻松入选,趁这个机会到山东师范大学了一年外语。这一年的学习,为他今后的“北上”打下了伏笔。
带着梦想北漂
1997年的五月,张青松到北京出差,和北京的同学聊天,发现在北京做律师就是不一样,“那是一种观念上的差异”,那一刻,张青松心里起了波澜。
时值香港回归,司法部和香港有一个双方律师方面的交流活动。“当时在全国范围内选派律师。由于我参加了‘三懂’培训班,故山东省推荐了我参加选拔考试。”但这次机会对张青松来说,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没有去参加考试,而是找了一个律所打听情况。决定几乎就在瞬间决定。张青松决定,做律师一定要北上。
回到山东平邑老家,张青松整理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翻出上大学时候用的箱子,带了两本法律全书,奔赴北京,成为北漂一族。
同样是山东人北漂的著名主持人倪萍曾写道:“站台是流动的历史,是人类最普通与最复杂的情感的栖息地,站台是一种伤感。”张青松显然不愿提起当时告别的心情。当列车缓缓离开站台,告别妻儿,坐在向北急驰的列车上,张青松有着怎样的思绪,是踌躇满志还是前途未卜?
毕竟,未来要打拼的地方是北京——再也不是平邑那个小小的县城了。住处没定、律所没谈,一切都在不确定之中。更何况,1997年的7月,梦魇一般的金融危机正开始从东南亚席卷全球。
张青松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初到北京时的情景。
来到京城,从北京站下了火车,张青松将行李存在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就直奔西单商场,花420元买了辆自行车,骑回火车站,取了行李,才开始满大街找旅馆。最终,张青松在西便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旅馆打市内电话免费,这为张青松提供了不少便利:一边翻着黄页,一边按图索骥,给律所打电话,直接问要不要招律师。
“当时运气不错,打了三个电话,人家都同意了,要我去看看。”张青松骑着自行车就去了同达所(现在的金诚同达所),“刘红宇是主任,当时的感觉是,这人确实很厉害”。聊完之后,刘红宇同意张青松留下来。
这时候,张青松发现,北京的律师就是不一样,相比之下,不仅衣帽整齐的自己“土”得不行,而且大家所做的业务差异也很大,“一下子就感觉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张青松觉得好笑的是,“当时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在简历中还写着懂电脑、会打字,到同达才发现,那里人人都用电脑。”
“这里的案子与在老家时相去甚远,不仅是业务种类不同,而且律师们的谈吐与观念也不一样。突然间,有一种被‘拔高’的感觉。”不过,张青松并没有在同达呆多久,两个月后就离开了。“因为心里总有一种创业的冲动,要去闯世界。”
就这样,张青松又去了普华所,一直做到2003年,从律师做到合伙人。但这种单纯做案子挣钱的方式让张青松觉得无趣,他又一次开始了对自己事业的思考。
享受刑辩乐趣
来北京之前,张青松就想专门做刑事辩护,到了普华所,“由于普华的方向是往非诉方向走,刑事方面的案子不想接,所以我就全接过来了。渐渐地,我发现光靠刑事案件也能吃饱饭。”
2003年,张青松开始声名远播。这一年,他和钱列阳、许兰亭、李肖霖组成强大的律师团,为刘晓庆税案辩护。据当时的报道,“刘晓庆姐妹被取保候审的消息一出,社会上更是有评论说是四律师把刘氏姐妹‘捞’了出来。”
此案之后,有媒体将他们几人称为“京城四少”。张青松进入“律林”顶尖高手行列。
2005年,作为美国联邦刑事辩护律师协会(NACDL)会员,张青松到美国开年会,并对美国律师行业进行考察,他被美国同行的专业化深深地触动。这次美国之行,给张青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看美国著名的刑辩律师事务所就几个人,他们的工作非常出色。后来我就想,能不能找几个出色的刑辩律师,把精英聚集到一起。”
美国之行,给后来的尚权律师事务所成立做了思想准备。
但这时候,刑事辩护所面临的困境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最为关键的是,在辩护过程中“出事”的都是刑辩律师,此时要成立专门的刑事辩护律师事务所,需要巨大的勇气。
张青松在旁人复杂的眼神中办起了尚权,更为重要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放弃了做张青松律师事务所的打算。他要做的是一所真正意义能够兼容并包的刑辩律师事务所,能够让其他愿意加入到这个团队的优秀律师有成就感。
还是两年前,张青松告诉我:“我时刻准备着,准备着这个律所有可能随时垮掉。”但两年之后的事实表明,张青松成功了。尚权所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声誉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律所的规模也在扩大。他的又一个梦想成真了。
和我同去的朋友与张青松相识多年,他说他很遗憾的是,从未见过张青松在庭上的样子。这个转型的社会,充满着太多的阴暗和艰辛,以至于我们太多的刑辩律师总是与当事人一同“哭泣”,我见过在会上发送传单的刑辩律师,见过说起冤情就满腔热血的刑辩律师,可我和那位朋友一样,想象不出来张青松在法庭的样子。
每次见面,张青松都会将沉重而复杂的事情在说笑中带过,不吹牛,不说大话,性格温和。但做起事来,张青松的骨子里绝对有一种坚韧的品质,为了梦想,不休不止。
在他的眼中,“刑事案子在法庭上不管多么普通,都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冲撞感。民事案子处理的是平等主体间的民事关系,从传统的法理上来说,刑事案件是敌我矛盾,辩护过程中的那种针锋相对的对抗是其他诉讼所没有的。”
“刑辩律师有刑事诉讼法所赋予的独立地位,让我感到是真正的律师。” 张青松是在享受着刑事辩护的这种乐趣。他回想起刚做律师那会儿,只要有刑事辩护的案子做,不给钱都行。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在办理刑事案件的时候,自己才像一个真正的律师,因为法庭上的刑事辩护能够调动自己所有的神经。”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张青松的梦想并没有止步。在尚权所出版的第一本著作《刑辩魅力》后记中写道:
中国刑事法治的现状,尤其是刑辩律师面临的执业困境,又令人时感悲观,很多优秀的刑事辩护律师因此淡出刑辩。这不仅是中国律师的悲哀,也是中国法治进程中的不幸。但生命不息,理想不弃,刑事辩护的独特魅力,仍然吸引着很多律师不惜将其定为终生的奋斗事业。
张青松将个人的刑辩律师梦想转化为推动一个团队进步的力量。在他看来,“专业化是提升刑事辩护质量的必由之路。刑事辩护专业化程度的提高,需要专业律师事务所的支撑;专业律师事务所的发展,需要专业的发展理念和专业的律师团队。”
张青松打比方说,很多人都说扎马步容易,动作最简单,但要扎好不容易。办案子也是这样。刑辩业务是最传统的业务,很多人都在做,但真正做精通很不容易。他要求自己的团队将刑辩业务做精。
“从追求理想到实现理想,除了坚定信心外,还得禁得住诱惑。”张青松说,云南一个大企业有个涉及知识产权的案件,经朋友介绍,当事人慕名找上门并向他抛出了3000万元代理费的“橄榄枝”。“我们不做,我们是做刑事辩护的,这个我们不专业。”
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张青松坦言是“狠着心”说出那句话的。这件事情在他心里憋了一个多星期,对谁都没说,“感觉就是把一大笔钱扔了出去。睡觉睡不着,半夜跑出去喝啤酒。”一个多星期后,张青松才和所里的同事说起,“大家的眼睛都直了,我就说,这样的诱惑我们都顶住了,还有什么不能顶住的”。
光顶住诱惑还不够,他还要继续做刑辩技能培训,他希望这个队伍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在他事业的不惑之年里,他仍然要踏实地去做,不同的是,他的团队已经虎虎生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