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 命 欠 条

夺  命  欠  条

                      ——王某某故意杀人案 辩护词（一审）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人民陪审员：

受翁某某的委托，并征得被告人王某某本人同意，我作为其辩护人，参加今天的庭审，在实事求是的前提下，根据法律规定及律师的职业要求，发现辩护意见。

一张欠条，一出悲剧；一张欠条，一起命案；一张欠条，二个家庭的灾难。 对被害人的死亡和被告人面临的灾难，辩护人表示深切的痛惜和无限的同情。今天开庭，不仅仅为审、判被告人。通过审和判，教育、警示全社会，更具长远和根本的意义。因此，辩护人拟先就案件成因略作分析。

认识被告人的人，听说他杀人后，都极其惊讶：这个平常被狗咬都不会叫的人也会杀人？辩护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们只看到被告人的性格，没看到引发悲剧的其他因素，如他当时遭受的挫折和压力，他被殴打、逼写欠条时的屈辱和愤怒。

犯罪学研究表明，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案，个人因素起主要作用。而偶然杀人案，在很大程度上是周围环境作用的结果。被告人20十二年十二月26日突然失业，身上剩下区区三、五万。一周后，又遭遇情感挫折，人、财两空！在面临这双重挫折之时，他心中的希望、他心中的骄傲-----被害人求某某，居然纠集一伙无业人员，对他进行殴打，逼写欠条！无疑，被告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是既失望又屈辱，既愤怒又恐惧。他的失望，源于对两人未来生活的憧憬；他的屈辱，源于对生活的痛苦经历和一个男人自身的尊严；他的愤怒，源于被害人、户某某等人的强暴；他的恐惧，源于户某某等人的凶残。

当然，被告人的行为触犯《刑法》，构成犯罪，应当受到法律制裁，辩护人对案件的定性没有异议，下面进一步就量刑发表辩护意见：

第一、不是以积极形式杀人，是后期的不作为导致被害人死亡。

故意杀人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由作为形式构成。但不作为也是可以构成故意杀人罪的。本案中，被告人的行为可以分为二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勒颈、捂口鼻。第二个阶段是不积极救助，导致被害人死亡。 被告人勒颈，只是想教训一下被害人，捂口鼻的直接目的是防止被害人喊叫。当然，被告人作为一个具有基本生活常识的成年人，对勒颈、捂口鼻会给被害人的身体造成损伤、侵害其健康是应当明知的，可定其故意伤害罪。 在被害人停止挣扎之后，被告人对被害人负有救助义务。但被告人因对被害人先前的行为心存不满，而不管不顾，不予积极抢救或送医，导致被害人死亡，属不作为的间接故意杀人。按照法律规定，牵连犯将择一重罪处罚，本案最后可以定性为故意杀人罪。即辩护人同意公诉机关对本案的定性，但认为导致被害人最终死亡是被告人后期消极、不作为造成的。

第二、被告人的故意属间接故意。这一观点是从下几个方面进行推理得出的：一是尸体检验结论；二是双方发生争执的原因；三是两人的关系；四是行为发展过程、作案细节。

（一）、从尸体检验结论看。尸体鉴定书的结论是：捂口鼻、勒颈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这里面，我们分不清楚捂口鼻与勒颈哪个起主要作用。但是，从尸体检验：（1）被害人舌骨仅左侧骨折而不是两侧全骨折、（2）被害人椎骨没有骨折、（3）舌头在齿列之内等情况，以及被害人十七、八分钟后才停止挣扎等情况来看，应该是捂口鼻起主要作用，即主要死因是捂口鼻闷死，次要死因是勒颈。如果被告人有直接杀人的故意，一定会用两只手且用尽全力。这样被害人椎骨必定骨折，舌骨应该两侧都骨折，舌头应该伸出。公诉人说区分哪个起主要作用没有意义，辩护人不赞同。辩护人认为，区分哪个起主要作用，是推断被告人直接故意还是间接故意的重要依据。被告人关于捂、勒过程持续十七、八分钟的说法与尸检情况相吻合，是真实的。

（二）、从双方发生争执的原因看。《刑事侦审案卷》B以及刚才庭审调查表明，案发当晚在房间发生争执的原因，是被告人想取回被抢的银行卡、身份证。但被告人知道，一旦被害人死亡，银行卡、身份证就拿不回来。所以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不愿意杀死被害人。

（三）、从二人的关系看。虽然被害人先前的行为让被告人很愤怒，但还没愤怒到让他下决心杀人的程度。之前二个人关系也不错，没有大的仇恨，杀人动机不存在。《刑事侦审案卷》B姚某某的《询问笔录》中有这么一句话：“王这个人平时言语不多，但很粘着刘，有时到处向朋友打听刘的去向”。一个“粘”字非常形象地表现了被告人对这一份感情的珍惜和期待，不管被害人对被告人是否真心，他对这份感情都一往无前。

（四）、行为发展过程、各个作案细节。

1、从第一个动作看，被告人去拉被害人脖子上的围巾具有突发性、偶然性，无杀人预谋。《刑事侦审案卷》B 第14页，问：你当时为何要勒求某某的脖子，你心里是何想法？答：我当时脑子里面没考虑那么多，就是因为觉得心里有一股火气，要发泄一下，就冲上去勒了。也就是说，勒的目的，不为剥夺被害人的生命，只是想出口气，表达不满情绪。公诉机关起诉书：“王用丝巾扼勒刘颈部”这一陈述，有歧义，与事实有出入。围巾本来就是围在刘的颈上，不是王特意从别处拿来围巾。“王用丝巾”，这种说法，让人以为是王特意从它处取来，是蓄意要谋杀刘。“扼”，亦无事实依据。

2、从后续动作看。（1）捂口鼻的目的是防止叫喊。《刑事侦审案卷》B第14页，“我心里紧张，看到被害人要喊，我就下意识地去捂，不想让被害人出声”。“下意识”三个字非常准确地反映了被告人捂被害人口鼻的源起、动机。类似的依据还有《刑事侦审案卷》B第28页、第32页等多处表述。（2）持续时间看，勒的力度较小。法医学研究表明，大约2公斤的压力就能够使人体颈动脉的血液回流受到阻碍，3.5公斤压力便足以闭锁颈总动脉，16.6公斤的力量可以压闭椎动脉。也就是说，16.6公斤以上的压力足以闭塞颈部所有血管，使脑血液循环完全停止。成年男子伸直手臂平均拉力为70公斤（不伸直手臂，拉力更大，可达几百公斤）。因此，如果被告人有直接杀人的故意，他就会用尽全力；如果他用尽全力，被害人3分钟左右就会休克，5分钟左右就会死亡。但本案被害人是17---18分钟后停止挣扎。也就是说，勒的力度较小，说明被告人没有直接剥夺被害人生命的故意。这一判断与《刑事侦审案卷》B 第25页等处所记载案情相符合。只不过，在这个过程，被告人轻率的行为越过尺度，发生了从量到质的变化，从表达愤怒情绪演变为故意伤害，从正义过渡为不义，从自救过渡为犯罪。

3、从作案后的行为看。（1）松开围巾的结、棉被只盖到脖子等细节（《刑事侦审案卷》B），被告人要么认为被害人还没死，要么是不希望被害人已死，至少可以表明被告人潜意识里认为被害人还活着。如果被告人有杀人的直接故意，不可能有这样的心理和行为。这些行为，也反映了他复杂的内心世界，激烈的思想斗争，爱与恨的情感交锋。（2）从墙壁字迹书写时间看。刚才法庭调查表明，墙上的字是被告人下楼到车上找不到银行卡后回到房间写的，不是停止勒颈后马上写的，更不是作案前写的。因此，他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而不是表明杀人决心。（3）从离开房间时，没把房门特意锁死看（《刑事侦审案卷》B28页），说明被告人没有阻止他人对被害人的抢救。这一判断的依据有：一是被告人离开房间时，没有确认被害人是否已死；二是刚才庭审调查及被害人母亲范某某询问笔录表明，被害人与前夫所生女儿，每天早晨六点左右都会打电话或直接上来找被害人；三是被告人凌晨四点左右离开，仅余二个小时。（4）被告人割腕、逃跑过程买鼠药，说明他对被害人意外死亡，充满懊悔与自责。这一情节，可以间接推断他没有直接杀人故意。（5）从准备离开##市时向他人借钱及所借数量看。被告人七点到达##镇其堂妹夫李某处后，继续睡觉。九点李某起床后，他还继续睡，直到十点多才走。离开###后，也不是马上离开##市，而是到**市于某某处。想跑走才知道身上没钱，说明事先无预谋、无计划。虽然借钱，但也只借1500元。以上情节，说明他并不急于逃跑，说明他对被害人是死是活确实不知道；借钱金额小，说明他确实没有长期潜逃的计划。他关于在**县买鼠药想自杀的说法真实可信。

公诉人针对辩护人间接故意的观点发表了四点补充意见，认为被告人是直接故意而不是间接故意：一是案发时被告人为取回被抢的银行卡、身份证，与被害人发生激烈冲突，所以认定被告人具有杀人的动机。二是捂口鼻时间长达十七、八分钟，故推断被告人具有杀人的主观故意。并认为：区分捂闷口鼻致死还是勒颈致死没有意义、被告人关于持续十七、八分钟的说法不一定准确。三是被告人用围巾勒，被害人翻身欲起时，被告人用身子压住，主观故意明显。四是作案后抓紧逃跑，没有后怕的心态。在墙上写字，有与被害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辩护人认为，公诉人的上述观点不能成立，其推理也与客观案情不符。第一，正是因为被告人发生争执的目的是想取回被抢的银行卡、身份证，所以他也不想被害人死掉。因为被害人一旦死亡，他的目的就要落空。发生冲突，被告人很愤怒，这是事实。但没有证据证明被告人的愤怒，已达到让他下决心杀人的程度。第二，根据法医学及人体常识，捂口鼻时间长达十七、八分钟，说明被告人勒颈力度较小。公诉人关于持续时间长说明被告人是欲置被害人于死地的推理，显然是错误的。第三，若身子不压住，口鼻肯定也捂不住，且压身子不会导致死亡。公诉人从被告人用身子压被害人之作案方式，推断出被告人主观上具有杀人直接故意，主观色彩很浓。第四，公诉人说被告人作案后抓紧逃跑，与客观事实不符。《刑事侦查卷宗》中、于某某的《询问笔录》表明，被告人并没有急于逃离##市。后来虽然离开##市，但不能由此推出被告人没有后怕的心态。逃跑行为，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顶多说明这个人不是特别有担当，不是敢作敢当。在日常生活中，犯了错误，敢于直下承担的，毕竟少数；伤害了别人，敢于坦白，敢于直接面对的，毕竟稀有。在墙壁上写字是作案后，不是作案前，所以不是表决心，而是解释自己的行为及交代后事。公诉人同归于尽的说法，不准确。应该说，是准备殉情。

当然，如果尸检能对死亡时间作出判断；如果有枕头这一物证及其特征如上面是否有血迹或其他人体分泌物；如果能对被害人手指甲内是否有异物进行勘查，我们就能对被告人的主观故意进行更加准确的推理。根据疑罪从无原则及刑事诉讼证明标准，在无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应该作出对被告人有利的认定，即被告人无直接杀人的故意，宜认定为间接故意。

第三，被告人具有自首的法定从轻或减轻处罚情节。

被害人代理人认为被告人不构成自首的观点不成立。《刑事侦审案卷》B 第4页《案发经过》、第5页《抓获经过》、第6页《案发简要经过》表明，本案得以破获首先是被害人的父亲求先生报案，公安机关将王某某确定为重大作案嫌疑人。此时尚没有证据证明王某某就是犯罪嫌疑人，公安机关只是推测王某某有作案嫌疑。在王某某作有罪供述之前，其是否系犯罪嫌疑人公安机关尚无从确定。 在某省某市时，王某某能够逃跑而没有逃跑，在同事处等候警方的到来，有将自己置于法律制裁的意思，应认定为主动投案。因此，应依法认定王某某构成自首。

第四，存在诸多酌定从轻处罚的情节。

1、本案的发生，是由相当于家庭内部纠纷（民间矛盾）引发的。 被告人与被害人虽未办理婚姻登记，但两人已实际同居，且每天一起上、下班，并按照风俗举行过婚礼。刑法重实质而不重形式，因此，二人之间的矛盾相当于家庭内部矛盾。

2、被害人有重大过错。被害人为讨回“借给”被告人的七万元钱，不惜纠集多名社会无业人员，挟持、殴打、恐吓被告人，逼写十二万元的借条，进攻积极，程度激烈，其行为已涉嫌抢劫罪（或敲诈勒索罪）、非法拘禁罪，过错程度明显、重大。

公诉人认为：现有证据不足认定被害人有过错，且之前的矛盾已平息，双方还发生了性关系；被害人、户某某虽有限制被告人自由的行为，但不构成非法拘禁罪；如果被告人按约偿还，案件就不会发生。 

辩护人认为：第一，之前的矛盾有所平息，但并没有完全平息，所造成的后果仍然存在且被害人拒不改正；逼写的欠条、被抢的银行卡等物仍未返还且被害人拒不返还。被害人之前的错误还处于持续状态。虽然发生了性关系，但被害人一方面与被告人发生性关系，表示亲热程度，一方面又拒绝返还银行卡等物，这一冷一热让被告人感到无所适从，之前被殴打所受的愤怒、屈辱之火被重新点燃，引发了他去拉被害人脖子上围巾的第一个动作。第二，《刑事侦审案卷》B中，户某某、季某某等人的《询问笔录》、被告人被逼签字的十二万元《欠条》、被告人的《讯问笔录》等证据，足以判断被害人、户某某等人的行为构成敲诈勒索罪、非法拘禁罪。第三，那七万，也不是真正的债务。实际上二人同居的近一年期间，被告人花掉近二十万元的积蓄。被告人欲投资，没资金，被害人出于良知，给了被告人八万五，后来被害人父母住院，被告人支付了一万五。剩下的七万，被告人出于对她的感情，自愿承认、准备返还。如果被告人不想还，那天就不会应约出来与被害人见面。

3、从作案动机、手段、工具看。被告人作案动机不仅是怨恨，也有恐惧。勒颈也是暴力，但与那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血腥砍杀类的暴力有所区别。凶器是围巾，而不是刀、枪、斧头之类的。 本案中，有很多“顺手”的情节，开始勒时是顺手拉本已围在被害人脖子的围巾、用枕头捂也是顺手从床上拿起、用过之后还是顺手放在床上、离开房间时又是顺手带一下门，没有丝毫的预谋，没有丝毫的刻意、没有丝毫的伪装，没有使用技巧，没有采取严密的反侦查措施。看不出被告人有明确的目标、有确定的任务、有刻意的追求。顶多是一种任其发展的心态。被告人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处被动位置，他的反应属消极反应，是被动型的反应。

4、。。。此处省略231字。。。

5、、。。。此处省略117字。。。

综上，本案是由相当于家庭内部的民间矛盾引发的间接故意杀人案，被害人具有重大过错；被告人自首，并具有多个酌定从轻处罚情节。请求法庭根据案件情节以及犯罪成因，对被告人适用有期徒刑。

谢谢法官！

                                                         陈建良律师

                                                      2012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