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折

转 折

    从事律师工作有十年了，工作中常有大大小小的转折。特别是诉讼案件，法庭举证的结果，往往出现令人惊心动魄的转折。被宣判死刑者改判无罪、巨额财产得而复失，人间种种大起大落的转折，因为一两件证据，便会在法庭上演变。从一定意义来说，法庭就是给当事人命运带来转折的所在。正因为法庭上的转折来得忒频繁，一般过后就淡忘了。惟有十年前一起意外的转折，至尽仍使我记忆犹新。因为那一幕太富有戏剧性了，并对我的工作作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那是1993年，一家国有企业委托我代理一起技术合同诉讼案。当时我方有一份重要证据《评审意见》，是一年前装订在一本内部材料上的油印件，上面虽有对方人员签字笔迹，却不是原件。经了解，企业当时为复制文件方便，将评审结果打印在蜡纸上，评审成员则在蜡纸上签名。要知道，十年前人们还不像今天这样善于使用复印机。以后，企业将评审意见油印了一批，连同其他材料装订成册。成册的材料找到了许多本，但作为原件的蜡纸和衬页，则下落不明。按一般习惯，打字员在油印文件完成后，蜡纸和衬页便不再保存。我的搭档──另一位代理人是企业的总经济师，当时的经事者。依其回忆似乎有一点保存过的印象，却又难以肯定。由于该证据关系到案件的成败，我动员有关人员反复回忆查找，却最终没有一丝线索。我深知问题的严重性，找不到证据原件，对方就有理由否认油印件的真实性。况且，在开庭前几轮证据交换过程中，对方已提出要求出示原件，这显然是意识到蜡纸原件不会一直保存。按法律规定，证据应当提交原件。不能提交原件，将难以得到采信。这种条件下，我只得准备以其他的间接证据来推理论证，但结果肯定是凶多吉少。

    正式开庭那天，照例要对一份份证据进行质证。我代理原告先宣读证据，由对方发表质证意见。砖头厚的证据材料要质证很久，我的搭档因暂时无事，随手翻阅一部不知又从哪找到的材料。马上就该宣读那份《评审意见》了，对方代理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对前一份证据进行反驳。突然，搭档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把手里的材料翻给我看，并低声说：“评审意见的原件是不是这个”？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夹在文件册内带坐标的蜡纸衬页。被蜡浸得略显透明的纸页上，清晰可见《评审意见》油印前的原貌。没等我反应过来，搭档又急促地说：“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不知谁给夹在这里”。话音未落，审判长示意开始质证《评审意见》。不容多想，我开始宣读那份证据。不出所料，对方律师指出该证据所印的评审结果与事实不符，是伪造的，要求出示证据原件，以验证其真实性。当我不露声色地把证据出示给被告方以后，审判长问：“被告对这份证据有无异议”？每事必争的被告方律师仿佛刚从梦中惊醒，只嘟囔了一句：“要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这份证据就这样被法庭采信了，我方赢得了胜利的转折。这转折来得那样突然，以至当时我连高兴都没来得急。对方的律师也竟没有拿出收场的办法。

    我不得不承认那次转折是命运的安排，“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等名言得到了充分的印证。然而，这偶然因素促成的转折，无法掩盖我当时未能找到证据的失败，也暴露出对方律师对本应存在的证据竟毫无准备。假如当时我们再努力找一找，或许不需要转折就会顺理成章地取得胜利。作为被告方，如果对证据的失而复得有所准备，也不是没有在证明力上继续抗辩的余地。那次转折告诉我，转折恰恰来自不被人们重视和发现的因素，如果事物朝着正常方向发展，就没有转折可言。要实现有利的转折、避免不利的转折，就必须努力发掘一切可能因素，任何足以促成转折的微小可能性，都会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绝不可忽视和放弃。此后，我常常在看似毫无希望的情况下，通过不懈的努力，最终取得了实现有利转折的条件；也每每在突然出现的不利转折面前，因准备充分而触变不惊。

                                                                                    马照辉

                                                                  二零零三年四月于北京

   [后记]“非典”肆虐，全城“戒严”。整日汽车轰鸣的学院路又回到儿时的宁静，时光仿佛要倒流。午后携长子漫步在便道上，突然涌现出从未有过的安逸感。担心、恐惧、紧张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想起一家什么媒体要征文，便提议父、子按命题各作一篇文章。大谈了一番思路后便写下这篇陋文，孩子的文章照例是没有着落。好在把我的作文读了一遍，按小学五年级标准给判了个一类文，算是动了脑筋。如今口罩、消毒液、旱冰鞋之类非典纪念品已远离了视线，惟有这篇《转折》偶尔在电脑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