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人权与文明的倒退

        2011年12月29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在湖南大学北校区体育馆举行公判大会，会后将15名死刑犯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从网络照片看：公判大会会场座无虚席；15名死刑犯一律以白毛巾围脖；打红钩的布告前人头躜动。
        有网友质疑：死刑犯的“围脖”内隐藏着怎么样的秘密？甚至有人想起了张志新被割喉的惨剧。更有网友对于在大学校园内举行死刑公判大会提出异议：在大学开处决大会是现代文明的耻辱！
        我们中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当权者历来喜欢将死刑的功效渲染到极致，而老百姓却永远不乏观看“杀头”的好奇心。
        我第一次见到枪毙人，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当时南平枪毙人都是在旧体育场（现在的江滨小学操场）召开公判大会。枪毙的是反革命犯陈大训和杀人犯朱能二人，体育场挤满了观众，陈、朱二人五花大绑，由法警押着站在台上示众。当审判长宣布“判处反革命犯陈大训死刑，立即执行”（“判处杀人犯朱能死刑，立即执行”），随着将“斩签”掷在地上，“斩签”竖着写有一行字“枪决反革命犯陈大训一名”（“枪决杀人犯朱能一名”），每一个字都用红笔画上圈，大概表示“斩立决”的意思，法警从地上捡起“斩签”，并将它们插在陈、朱二人的背上，然后将陈、朱二人押上一辆车头挂着写有“刑车”二字的大牌子的卡车。刑车的前面还有一辆车开路，车顶上架着机关枪，一路响着警报声，以增加肃杀的气氛。陈、朱二人的胸前挂着大纸牌，上面写着：“反革命犯陈大训”﹑“杀人犯朱能”，姓名都用红笔打叉。因为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犯人们是叫不出声来的。刑车缓慢地绕城一圈，街道两旁挤满着看热闹的人群。车子离开市区后，加速向郊外的刑场开去，把跟在后面的好奇的人群远远地抛开。过一、两个钟头，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打红钩的大布告，布告前人头躜动。再过二、三天，中山公园的宣传栏上，枪毙人的照片：从公判大会、到游街示众、到刑场跪地、到毙命身亡，一一展出。老百姓们争相观看！
        1983年严打时，小小的南平城一次就枪毙17个人之多，刑车及警卫的车辆多达十几部，绕城一周是何等地壮观，街道两旁挤满黑压压的人群，真是万人空巷。事后我在公告栏上看到公判大会以及在刑场上17个人一排跪地及标有编号的尸体排成一大排的照片，真是触目惊心！
         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各地才改变“死刑犯游街示众、布告打红钩”的传统，据说是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对死刑犯“禁止游街示众”的通知。但是才过多久，长沙中院又把“革命老传统”恢复起来。在中国破一个老传统需要几十年时间，而恢复一个老传统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在想：我们中国是世界上执行死刑人数最多的国家，这是一种国家的荣耀吗？“赶在节日前集中执行死刑、召开万人公判大会、将死刑犯公开示众、在布告上打红钩”就能加大死刑的震慑力？废除死刑是世界各国的趋势，中国目前虽然不具备“废死”的条件，但是尊重死刑犯的人格，这难道不是现代文明的基本要求？大学的体育馆怎么能够成为死刑公判大会的会场？长沙中院的做法，其法律依据何在？谁才是真正的决策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认为： 长沙的做法是法制、人权与文明的倒退！

                                                                                               2012年1月2日

附：在大学开处决大会是现代文明的耻辱

              文/陈杰人

        据新民晚报报道，12月29日，长沙市在湖南大学北校区体育馆内举行死刑宣判执行大会，15名死刑犯被一一押到会场，过堂后再被押赴刑场枪决，长沙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虢正贵在会上强调，对黑恶势力犯罪、严重刑事犯罪、影响群众安全感的多发性犯罪，必须坚持重拳出击。
        综合多家媒体报道可知，昨天被处决的15名罪犯，多为爆炸、杀人、抢劫等严重暴力犯罪。长沙举行这场处决大会，目的是营造高压氛围，对严重违法犯罪者保持高压态势，以震慑犯罪，维护社会治安。

         从动机上看，我理解长沙市此举的善意。但是，一次性处决这么多人，是2007年1月1日死刑制度改革以来全国已知规模最大的一次，它甚至相当于很多国家近十年来处决人数的总和，这种大规模杀戮，的确让人不适。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仁爱和人道一直是主流色彩。回顾数千年的中国古代法制史，即便是在君权大于一切的封建社会，国家对死囚的处决，很长一段时间也很注重人性化。

         比如，封建社会实行秋斩，不在一年当中的其他时间处决犯人，就是讲究符合自然规律；

         再比如，古代的慎刑思想，甚至对皇帝的权力亦有约束。在隋朝时，每一个死刑案件需向皇帝复奏三次，《隋书•刑法志》载：“开皇十五制：死罪者，三奏而后决。”到了唐太宗时期的贞观五年，唐太宗因错杀了大理丞张蕴古，为避免再错杀人，太宗颁诏：“凡有死刑，虽令即决，皆须五复奏。”由是可见，对于须处决之人犯，须由皇帝五次勾决，才能问斩。

         对照历史再看看今天的社会，虽然死刑复核制度比前些年进了一步，但一个市一次就可以处决15人，其规模不可谓不大，其杀气不可谓不重。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长沙市居然将处决死刑犯的公开宣判大会开进大学校园，这是对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的亵渎，是对学生尚未成熟心智的一次臧害，是对大学宁静的最严重的破坏。说到底，长沙此举，就是让圣洁的校园染上血腥的颜色。

        我国刑法规定，执行死刑不公开但应当公布。长沙市召开公判大会，虽然不是当众枪决人犯，但将罪犯一一推上会场中央，实则是一种刑前的羞辱，此举从本质上违反了法定的执行死刑不公开原则。最高检、最高法、公安部、司法部等四机关《关于进一步严格依法办案确保办理死刑案件质量的意见》也明确指出，执行死刑严禁游街示众，而长沙将要处决的罪犯一一押到会场公开羞辱，是典型的违反规定。

        大学是传播知识、修养人生、培育文明的场所，谦和、仁爱、宁静、儒雅，应是大学的特质所在。但长沙市居然将死刑处决大会开进了大学校园，据湖南大学的师生反映，会议期间，整个校园警笛满园大作，警灯一片闪烁，校园里充满了凄厉的氛围和腾腾的杀气。加之刚好是湖大期末考试阶段，如此骚扰，是任何大学都无法承受之重。

        回顾过去几十年来我国大学教育的成败可以发现，中国高等教育最严重的问题之一，就在于没有培养学生的人文精神和知识分子的特别气质。而今，把一场杀气腾腾的处决大会开到大学校园，恰恰是在学生当中宣扬严重暴戾的情绪和价值观，这是对人性的摧残，对文明的亵渎。

        湖南大学号称千年学府，其前身是岳麓书院。记得在书院讲堂中有一幅楹联：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
         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仔细品味这样的对联，那是何等的斯文境界！可惜的是，那一片响彻书院的警笛声和枪声，彻底打破了先贤朱熹1000多年前的梦想。

        从现代文明的标准来看，大学校园是最重要的文明圣地，是系统锤炼青年才俊人格精神和知识修养的殿堂，也是全球化背景下人类文明意识和规则意识的培育之地。将外界的杀戮之气引入这个神圣的殿堂，亦是对现代文明秩序的悖反。

        我不明白的是，即便长沙市从“维稳”计，需要搞一场杀人秀，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比如五一广场、贺龙体育场、金鹰国际会展中心，等等，为什么它放着这么多公共场所不用，偏偏把杀人大会开到了具有千年人文传统的湖南大学——岳麓书院。

         这，究竟是一种无知，还是一种故意？一次处决这么多人，不知道罗衡宁院长勾决时有没有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