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律协为什么恐惧直选

                     中国经营报：北京市律协为什么恐惧直选 
 
                     源自:www.gongmeng.cn   2008-10-06 
 
　　今年是北京市律师协会的换届选举之年。近日，35名北京律师公开呼吁北京市律协进行直选改革，并提出四点改革方案。没曾想，几天后，降临在他们头上的却是一顶重如泰山的大帽子。北京市律协的发言人似乎尚未走出文革精神传统，动辄就控诉那些呼吁直选的律师“采取私自串联的方式”、“以推动民主选举为幌子，发表煽动性言论”、“全方位否定我国现行的律师管理制度、司法制度直至政治制度”。
　　
　　如此“类似于文革大字报式”的严厉措辞，大可视作北京市律协面临压力而头脑发热的病态表现。其实它们完全不必这么做。因为，比起中国的其他一些协会，它们还是依赖选举产生出来的，尽管只是“律师代表”的“差额选举”，但终究在践行选举之程序正义，总比由上而下直接任命进步一些。而间接选举，与那35名律师主张的直接选举，其差异出在战术方面，而非战略方面。既然是战术问题，那就得因时、因地制宜，大有辩驳的余地。譬如说，直接选举，就像古人所说的民主制度，只适用于小国寡民，地方大了，人多了，落实起来就大有难处。北京市律师协会下辖多少律师，属于哪种情况呢？……这便敞开了公共辩论和交流的空间。遗憾的是，北京市律协根本没看到这种开放性，或者不愿意看到，他们还没等“芝麻开门”的咒语响起，就一棍子砸了过去。无论终极结局如何，单从气度上讲，他们便先输了一筹。
　　
　　我不想揪住人家的小辫子不放手，而甘愿诚心诚意，来探讨一下北京市律协为什么对直接选举如此恐惧，犹如遇见了洪水猛兽。
　　
　　据报道，2005年，北京市律协在全国率先采取了律协会长差额直选，由173名律师代表进行无记名投票，选举出律协理事，律协所有的副会长即由得票前四名的理事直接出任。这大概就是北京市律协对外宣称的言之凿凿的“选举工作”，以证实其出身之合法性。可问题在于，这“173名律师代表”又是怎样产生的，谁选举了他们作为代议士？要知道，北京现有执业律师高达16894人，按比例算，则是100人选1个代表。而依照主张直选的那35名律师之调查数据，90％以上的北京律师从未参加过任何“律师代表”的选举，更没有人通知他们参加这样的选举。这就很麻烦。原来那“173名律师代表”来路不正，所谓“差额直选”的合法性根基于是出现了风雨飘摇。
　　
　　根据直选呼吁信的描述，现状是，这些代表多半由律师事务所主任或合伙人担任，会长、理事、监事多半由规模较大、收入丰厚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担任，北京律协实际上变形为“富人俱乐部”。
　　
　　这样的选举乃是贵族式的，属于我们常常讲的“贵族民主”——民主仅仅是一重华丽的包装纸，以迷惑外人眼目而已。我甚至有些犹疑，称其为“选举”是否合适呢？这确确实实连间接选举都算不上，它们缺乏最基本的民意授权与支撑。
　　
　　我们是不是该换个标题，干脆说，北京市律协所恐惧的不是直选，而是选举？
　　
　　这里涉及了一个严肃的政治学命题：在一些后民主国家，如果要推行民主政治，直接选举与间接选举应该各占多大的成分；直选是推进到乡镇一级，还是县一级，乃至更高，连大总统权杖的归属都要由公民一人一票直接表决？危机在于，间接选举为既得利益者提供了无限大的徇私舞弊的机会，如果直选仅仅停滞于乡镇，那么县以上的代议制选举空间，就很容易被权力者所利用、扭曲。想想看，基层代表是代表民意，中层代表则是代表代表，高层代表则是代表的代表的代表，借用朱学勤先生的推理逻辑，原因的原因的原因，就不是原因，那么代表的代表的代表，究竟能够代表几分原始的民意？民意是否被精英政治的天罗地网过滤殆尽，只剩下代表们的利益渣滓？
　　
　　窃以为直接选举至少要推进到县一级，唯有如此，它的锋利的爪牙才能露出来，才能成为消解与反击贵族民主的利器。
　　
　　回头看北京市律协之选举，它所拥有的选民，按16894人头算，不过是一个基本乡镇的配置。这就没有理由不实行直选——主张直选的35名律师说，基层民主已经在全国逐步展开，有些县区都开始竞选，而“全国还没有一家由该地区全体律师民主选出的律协”，对此，律师们应当感到惭愧。但惭愧有什么用呢？利益角逐压倒了耻辱之心与追求民主的火热激情。更关键的一点是，选举还将改变权力的流向和责任感。依现行的“差额直选”，权力流向一片模糊，北京市律协只需对“173名律师代表”负责即可；倘若实行直选，实现了权力由下而上的直接授予，它们将如何应对一万多张汹汹之口？
　　
　　最后说一点，有人指控，某些律师赞成直选，仅仅是为了少交一点会费——北京市律协收取的年费标准过高，每年，每个律师事务所收费1万元、每个律师2500元——为金钱斤斤计较，好像玷污了选举政治的光辉本色。这样说，既误解了权利的内涵，亦歪曲了选举的价值趋向。权利的真义在于，哪怕你只为维护属于你的一分钱的合法性，你都可以为此发动一场国家诉讼。而选举的价值，不是说最后一定要选出一个尧舜式的圣贤，而是你郑重投出那一票，表明让渡民意出于你的自愿，表明合法性的根基由你而起，表明你是权力和国家的主人。

                        作者为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