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岁月

时间:2008-10-14 22:54:04  作者:陈宗荣  文章分类:感悟人生

      1966年夏天,文革之火从学校烧向社会。在“破四旧”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下,整个小城沸腾起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到处响着令人惊悸的锣鼓声:各单位、各居委会自发组织造反队,戴着红袖章,手举红宝书,敲锣打鼓,随意闯进民居,抄家、翻箱倒柜,搜寻“四旧”,搜寻“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证,游斗“牛鬼蛇神”。十字路口火光冲天,人们把查抄到的书籍、字画、古装戏服、甚至皮鞋、西装……,堆放在街头燃烧。兴奋的人群簇拥着头戴高帽、胸挂黑牌的不幸的受难者。随着运动的升级(每次总是伴随着毛泽东的最新指示而升级),游斗的对象也在扩延、升级,终于把所有的当权派都包括在第八类人当中。(文革把黑九类列为专政的对象,即在地、富、反、坏、右之后,又加上叛徒、特务、走资派、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南平城曾经举行过空前绝后的千人大游街:一千多顶各式高帽,一千多块大大小小的黑牌,上至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下至小小的居委会主任。此情此景对于发狂的人们真可谓盛大的节日,但我却没有观赏的勇气,我的心在流血!
      全国都沉浸在红色恐怖之中,毛泽东成了至高无上的神。人人佩戴毛的像章,手擎毛的语录本,天天都要敬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毛的身旁紧紧相随着一位永远健康的幽灵般的林副统帅。“早请示、晚汇报”、“三忠于、四无限”,成了全国人民每天的主要生活内容。语录歌、忠字舞风靡神州大地。
      我就看过本城小有名气的红老人宣传队的街头演出:十几位六、七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脸上涂着红粉,胸戴硕大无比的像章, 手擎毛主席语录,用嘶哑的声音唱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用滑稽的动作跳着“忠字舞”。围观的人群逗乐似地喝采着:
  “跳得好不好?”
  “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我的心中涌着悲哀的泪!
  
  不时传来有人自杀的消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走资派”是自杀的高发人群,倒是文革之前就历经磨难的老四类,却极少自寻短见(被人斗死的不在此列),大概他们的精神上已有了某种抗体。
  我母校的老教导主任章××,因受不了凌辱和批斗,带着全家(只一位在北钢读书的儿子幸免于难)自杀了。真难想象,他们一家人最后的晚餐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中国的达·芬奇应该以此为素材,这幅油画就叫《最后的晚餐》)大炼钢铁时遗弃的两口大风箱,就是他们一家四口人最后的归宿!这是多大的人间悲剧啊!
  诙谐、风趣的地理老师王××自杀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走进教室时,见到满地的灰尘,带着善意,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唱道:“一进教室门,满地是灰尘”,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的情形。
  一向以左派身份活跃于校的政治教研组组长蔡××,这一回也在劫难逃。红卫兵追查他是假党员。他大白天从水南桥头纵身一跳,摔在护岸上成了一堆肉团!
  ……。

  那位林副统帅把“政权”敲定为“镇压之权”,实在是一针见血的。在那个年代,“恶毒攻击”罪是要丢脑袋的。西安市的马毓芬就是因为写信给中央文革,“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吹捧中国赫鲁晓夫刘少奇”,而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我看到布告上带红叉的照片,她那张年青俊秀的脸上毫无惧色,我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一九七九年中央为刘少奇恢复名誉之后,我即给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写信,要求为马毓芬平反昭雪。法院信访办复函:“请告知原判决书字号,否则无法查找。”恐怕连马毓芬的亲属(我不知她是否还有亲属),都不会知道原判决书的字号,我自然无言以答。但我感到惊愕:莫非文革期间,西安市以恶毒攻击罪被枪杀的不计其数,需要凭判决书的字号才能找到案卷?
  文革之后,我又知道了张志新,知道了遇罗克,知道了王申酋,知道了黎莲,知道了林昭……。他们是我们人民中的觉醒者,他们为了这个“醒”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张志新临刑前被切断喉管,黎莲在刑车上被活人取肾,此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行将永远敲击着我们民族的良心!我们不禁要问,谁是真正的凶手?我们民族的良心哪里去了?为什么能够容忍下暴行?
  列夫•托尔斯泰曾经慨叹过沙皇暴政下俄罗斯的良心:沙皇要处死反叛者,但是他找不到足够的刽子手,于是只好把那些为了挣几个钱而愿意充当刽子手的人,从一个城市运到另一个城市,以便执行绞刑。(他们还要在喝完烈酒壮胆之后才敢行刑。)托尔斯泰因为有人愿干这行而慨叹俄罗斯的良心。托氏要是活着,并且知道,中国有众多的刽子手,而且中式的刽子手们用不着主子的吩咐,就能想出用刺刀捅受刑者的嘴,甚至切断喉管的暴行来,他一定惊呆得连慨叹也不会了!
    …………
    不能让这幕悲剧重演,
    千百年来,我们人民的眼泪已经流干!
    这古老的国土,这辽阔的国土,
    生活着的是一个民族,
    一个永恒的民族,
    而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
     (摘自《献给张志新的歌》1980.3.7)
  
  毛泽东的妻子江青是一个十足的迫害狂。她有很强的权力欲,被压抑了近三十年,文革使她得到最大的喧泄。她在整个文革中的表现近乎歇斯底里,不仅随意点名批斗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而且随着她的每一次即兴讲话,跟着而来的几乎都是更大的迫害浪潮和混乱。1967年7月开始的全国性的大武斗就是起源于她的“文攻武卫”的血腥讲话,因为这四个字,全国文革的冤死者呈直线上升。
  在我们六五届的同学中,张××竟成了无辜撕杀的第一个殉难者,他是被1967年“九•五”的枪弹击中的。我在红卫兵报上见到他带黑框的照片,心中充满悲愤。在《悼L•Z》一诗中,我这样写道:
    
        你,我们同学中第一个死于非命的人,
    一颗流弹射穿了你的胸膛,
    于是你倒下了,那青春
    也随着撒落在殷红殷红的血泊上!
    
    不必去寻找那无辜的枪口,
    和同样无辜的杀人犯;
    那乌亮的枪膛
    是祖国工厂里的焰火将它烤兰;
    那杀人的枪手
    也是母亲的乳汁将他哺养。
    和好吧,不幸的死者和生者,    
        你们都曾经是祖国母亲所疼爱的宝贝,
    究竟听信了哪个魔鬼的馋言,
    刚学会走路就那样不要命地撕杀?

    你,我的亲近的幽灵,
    不要记恨,也不要悲伤!
    作个榜样吧,
    和死去的,还有活着的兄弟姐妹们和好吧!
    殷红的血是不会白流的!
    让我们
    祖国的忠实的孩子们,
    在血泪中宣誓:
    举起手中的利剑,
    刺向馋言的魔鬼的胸膛,
        假如它没有心肝,就剜下它的毒舌,
    把它悬挂在我们战舰的桅杆上!
               1967.10.13

      我只敢将此诗的读者圈在两、三位密友之中,否则成遇罗克第二也未必可知!
  1968年5月,又传来了廖××死于非命的消息,她是在人民大学的操场上被长矛刺中心肺的,命运本来给她开拓了一条很有前途的道路,然而死神却在半路上拦住了她。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多少家庭蒙受了屈辱与苦难?多少生命遭到了窒息与杀戮?全国人民都在默默地等待…。

  1971年的“九•一三”,林彪带着他的老婆、儿子摔死在温都尔汗。尽管消息被严密封锁半个多月,尽管这个事件并不能结束中国人的苦难,但是,我相信绝大多数同胞都为此而暗暗高兴。大家悄悄地传播着“老二已死”的消息时,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
  1976年的10月,是外电首先播发了“毛泽东的遗孀江青被逮捕”的消息。这消息在我的周围掀起了激动的狂潮,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禁忌,大家彻夜不眠,围在收音机旁,收听了美国之音,再收听伦敦、莫斯科、日本和台湾的广播,连一点点小消息也不放过。等到粉碎“四人帮”的大幅标语上街时,中国人的狂喜象决了堤的洪水,一扫文革十年的压抑、沉闷和悲哀!如今,文革的梦魇已结束了近二十年,但文革的那笔血账至今还没有算清楚。巴金在十几年前就建议,要建立文化大革命博物馆,这是一位智慧的长者对于我们国家民族的铮言!巴老先生的愿望,也是所有文革的受难者和觉醒的过来人的愿望,然而,这个愿望至今还没有实现的可能:虽然林彪和江青两个犯罪集团已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但是只要文革的始作俑者还安然地躺在水晶棺里,接受着顶礼膜拜,文革的历史怎能讲清楚呢?中国人还要再等待!然而,我坚信彻底清算文革的一天一定会来到。清算不仅仅是为了告慰亡灵,不仅仅是为了把罪魁祸首送上历史的审判台,清算的更深一层意义在于:它标志着人治社会的彻底终结和民主法制社会的终将来临!                           

                                                        199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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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纠纷 刑事辩护 常年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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